丁未之岁,冬暖无雪。戊申正月之三日始作,五日始霁。风寒冱而不消,至十日犹故在也。
是夜月出,月与雪争烂,坐纸窗下,觉明彻异尝。遂添衣起,登溪西小楼。楼临水,下皆虚澄,又四囿于雪,若涂银,若泼汞,腾光照人,骨肉相莹。月映清波间,树影滉弄,又若镜中见疏发,离离然可爱。寒浃肌肤,清人肺腑。
因凭栏楯上。仰而茫然,俯而恍然;呀而莫禁,眄而莫收;神与物融,人观两奇,盖天将致我于太素之乡,殆不可以笔画追状,文字敷说,以传信于不能从者。顾所得不亦多矣!
尚思天下名山川宜大乎此也,其雪与月当有神矣。我思挟之以飞遨八表,而返其怀。汗漫虽未易平,然老气衰飒,有不胜其冷者。乃浩歌下楼,夜已过二鼓矣。仍归窗间,兀坐若失。念平生此景亦不屡遇,而健忘日,寻改数日,则又荒荒不知其所云,因笔之。
译文
丁未这一年冬天,天气暖和未降雪。第二年正月初三开始下雪,正月初五天气放晴。但依然寒风肆虐,冰封雪冻,直到正月初十大地依然银装素裹。
当晚,明月升天,雪月相映,我坐于纸窗之下,感到明亮无比。于是添加衣服出门,登上溪水西侧的小楼。小楼临着溪水,溪水清澈见底,四周覆盖着皑皑白雪,如同涂上了一层白银,又如同水银泼了一地,晶莹闪耀,人的肌肤也被映照得晶莹洁白。明月映照着寒冷的水波,树影在水中摇曳,如同镜子中映照着的头发,历历分明。清冷的寒气透入肌骨,沁入肺腑。
我扶着栏杆而上。仰视,茫然无际;俯视,混沌一片。不觉间呀然惊叹不止,久久地凝视
沈周一生绝意仕进,隐遁吴门,风神萧散,据云望之如神仙中人。这篇散文作于明孝宗弘治元年(1488年),时作者已六十二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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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篇散文以画家对于色彩、光影、物体形态等所特有的敏感,捕捉住了月下雪景的种种特征,将其出色地表现出来。又将月映清波间晃动的树影比喻成“若镜中见疏发,离离然可爱”,使人感受到了画家观察表现事物之活泼精细。其次,作者在雪月奇观的描写中,融入了他对人生的体悟,寄寓着深沉的哲理。
新岁正月初三,一场江南罕见的大雪悄然而降,足足下了两天,虽已放晴,但是天塞地冻,直到初十,依然冰封雪凝。此夕月出,雪月争相辉映,寒宵静坐纸窗之下,顿觉寰宇异常光明亮澈,不觉添衣而起,竟然独自踏着碎玉琼瑶,步上溪西小楼。小楼临水,下皆空明澄激;四周景物悉被皑皑白雪覆盖,冰琢玉砌;月光与雪光相激射,
《内经》者,三坟之一。盖自轩辕帝同岐伯、鬼臾区等六臣互相讨论,发明至理,以遗教后世。其文义高古渊微,上极天文,下穷地纪,中悉人事。大而阴阳变化,小而草木昆虫,音律象数之肇端,藏府经络之曲折,靡不缕指而胪列焉。大哉至哉!垂不朽之仁慈,开生民之寿域。其为德也,与天地同,与日月并,岂直规规治疾方术已哉?
按晋皇甫士安《甲乙经·序》曰:“《黄帝内经》十八卷。今《针经》九卷,《素问》九卷,即《内经》也。”而或者谓《素问》《针经》《明堂》三书,非黄帝书,似出于战国。夫战国之文能是乎?宋臣高保衡等叙,业已辟之。此其臆度无稽,固不足深辨。而又有目医为小道,并是书且弁髦置之者。是岂巨慧明眼人欤?观坡仙《楞伽经跋》云:“经之有《难经》,句句皆理,字字皆法。”亦岂知《难经》出自《内经》,而仅得其什一!《难经》而然,《内经》可知矣。夫《内经》之生全民命,岂杀于《十三经》之启植民心?故玄晏先生曰:人受先人之体,有八尺之躯,而不知医事,此所谓游魂耳!难有忠孝之心,慈惠之性,君父危困,赤子涂地,无以济之。此圣贤所以精思极论尽其理也。繇此言之,儒其可不尽心是书乎?奈何今之业医者,亦置《灵》《素》于罔闻,昧性命之玄要,盛盛虚虚,而遗人夭殃,致邪失正,而绝人长命。所谓业擅专门者,如是哉!此其故,正以经文奥衍,研阅诚难。其于至道未明,而欲冀夫通神运微,仰大圣上智于千古之邈,断乎不能矣。
自唐以来,虽赖有启玄子之注,其发明玄秘尽多,而遗漏亦复不少。盖有遇难而默者,有于义未始合者,有互见深藏而不便检阅者。凡其阐扬未尽,《灵枢》未注,皆不能无遗憾焉。及乎近代诸家,尤不过顺文敷演,而难者仍未能明,精处仍不能发,其何裨之与有?
余初究心是书,尝为摘要,将以自资。继而绎之久,久则言言金石,字字珠玑,竟不知孰可摘而孰可遗。因奋然鼓念,冀有以发隐就明,转难为易,尽启其秘而公之于人。务俾后学了然,见便得趣,由堂入室,具悉本源,斯不致误己误人,咸臻至善。于是乎详求其法,则唯有尽易旧制,颠倒一番,从类分门,然后附意阐发,庶晰其韫。然惧擅动圣经,犹未敢也。
粤稽往古,则周有扁鹊之摘《难》,晋有玄晏先生之类分,唐有王太仆之补削,元有滑撄宁之撮钞,鉴此四君子而后意决。且此非《十三经》之比,盖彼无须类,而此欲醒瞆指迷,则不容不类,以求便也。由是徧索两经,先求难易,反复更秋,稍得其绪;然后合两为一,命曰《类经》。类之者,以《灵枢》启《素问》之微,《素问》发《灵枢》之秘,相为表里,通其义也。
两经既合,乃分为十二类:夫人之大事,莫若死生,能葆其真,合乎天矣,故首曰摄生类。生成之道,两仪主之,阴阳既立,三才位矣,故二曰阴阳类。人之有生,藏气为本,五内洞然,三垣治矣,故三曰藏象类。欲知其内,须察其外,脉色通神,吉凶判矣,故四曰脉色类。藏府治内,经络治外,能明终始,四大安矣,故五曰经络类。万事万殊,必有本末,知所先后,握其要矣,故六曰标本类。人之所赖,药食为天,气味得宜,五宫强矣,故七曰气味类。驹隙百年,谁保无恙?治之弗失,危者安矣,故八曰论治类。疾之中人,变态莫测,明能烛幽,二竖遁矣,故九曰疾病类。药饵不及,古有针砭,九法搜玄,道超凡矣,故十曰针刺类。至若天道茫茫,运行今古,苞无穷,协惟一,推之以理,指诸掌矣,故十一曰运气类。又若经文连属,难以强分,或附见于别门,欲求之而不得,分条索隐,血脉贯矣,故十二曰会通类。汇分三十二卷。此外复附著《图翼》十五卷。盖以义有深邃,而言不能该者,不拾以图,其精莫聚;图象虽显,而意有未达者,不翼以说,其奥难窥。自是而条理分,纲目举,晦者明,隐者见,巨细通融,歧贰毕彻,一展卷而重门洞开,秋毫在目。不惟广裨乎来学,即凡志切尊生者,欲求兹妙,无不信手可拈矣。
是役也,余诚以前代诸贤注有未备,间有舛错,掩质理光,俾至道不尽明于世者,迨四千余祀矣。因敢忘陋效矉,勉图蚊负,固非敢弄斧班门,然不屑沿街持钵。故凡遇驳正之处,每多不讳,诚知非雅。第以人心积习既久,讹以传讹,即决长波犹虞难涤;使辨之不力,将终无救正日矣。此余之所以载思而不敢避也。
吁!余何人斯,敢妄正先贤之训?言之未竟,知必有阚余之谬而随议其后者。其是其非,此不在余,而在乎后之明哲矣。虽然,他山之石,可以攻玉;断流之水,可以鉴形;即壁影萤光,能资志士;竹头木屑,曾利兵家。是编者倘亦有千虑之一得,将见择于圣人矣,何幸如之!独以应策多门,操觚只手,一言一字,偷隙毫端。凡历岁者三旬,易稿者数四,方就其业。所谓河海一流,泰山一壤,盖亦欲共掖其高深耳。后世有子云其悯余劳而锡之斤正焉,岂非幸中又幸?而相成之德,谓孰非后进之吾师云。
时大明天启四年,岁次甲子黄钟之吉,景岳子自序于通一斋。